图为新晋华人首富蔡志坚
作者 | 肖望编辑 | 杨布丁
出品 | 棱镜·腾讯小满工作室
一只名不见经传的中概股,在大洋彼岸的美股市场掀起惊涛骇浪。
尚乘数科(HKD.US)自7月15日上市,在13个交易日内,其股价从7.8美元/股一度飙升至2555.3美元/股,飙涨300多倍,市值一度达到4000亿美元,并超过阿里巴巴(BABA)成为第二大市值中概股,也成为仅次于伯克希尔哈撒韦和摩根大通的“全球第三大金融公司”。
投资者们却面面相觑:这家尚乘数科到底是什么来头?
公开资料显示,尚乘数科控股股东尚乘集团,是一家来自中国香港的综合金融集团,最初在2003年由李嘉诚旗下的长和集团联合澳大利亚联邦银行成立。这段历史一直被尚乘集团引以为傲,也被诸多媒体称之为“李嘉诚旗下的公司”,但多位了解、接近尚乘的人士对作者直言:“跟李嘉诚早就关系不大了。”
2020年10月,长江和记发言人曾向《财新》记者明确表示,长江和记目前持有尚乘3.8%的权益,但没有加入董事会,亦不参与其日常管理或营运。
当下的尚乘集团,主要由瓴睿资本持股61.6%,蔡志坚全资拥有的Infinity Power Investments Limited(无限动力投资有限公司)持股32.5%。今年43岁的蔡志坚是尚乘集团的董事会主席兼总裁。
然而,就在其股价暴涨被市场关注并标签为妖股后不久,8月3日,尚乘数科暴跌34.48%,报收1100美元/股。但以8月3日收盘价算,蔡志坚所持市值仍超过4000亿元,堪称新任“华人首富”。
在香港资本市场,蔡志坚毁誉参半。其曾被中民投在香港闹市追债,今年4月还被香港证监会裁定禁业两年;另一方面,其称致力推动香港金融科技发展,身边也聚集了不少香港富豪家族及有声望的政商界人士,尚乘集团还是小米集团在香港的虚拟银行的合作方。
尚乘数科何以成为“妖股”,“神秘富豪”蔡志坚又是如何发家?
万亿市值公司,年利润不到2亿元
在招股书中,尚乘数科称其为亚洲最全面的数字化解决方案平台之一,主要运营四大业务线:数字金融服务,蛛网生态系统解决方案,数字媒体、内容和营销,数字投资。
其中,公司的收入主要来自数字金融服务及蛛网生态系统解决方案。在数字金融服务方面,尚乘数科取得了香港保险经纪牌照、新加坡数字保险技术平台PolicyPal的控股权,拟申请新加坡数字银行牌照、收购或孵化金融科技公司等。而所谓的蛛网生态系统,是指尚乘联合不同客户、股东、合作伙伴,为其提供资本、技术等使其实现数字化转型。例如尚乘数科为天星银行提供此服务,每年收取服务费1280万港元。
此外,尚乘数科还出品过电影《拆弹专家2》、收购了数字金融媒体DigFin等。
招股书显示,其当前有50名员工。这样的业务和规模,显然无法支撑起投资者对一家市值超过阿里巴巴的金融科技公司的想象。
财务数据显示,尚乘数科2021财年营业收入为1.96亿港元,利润为1.72亿港元(1.48亿元人民币);截至2022年2月末10个月内的营收为1.68亿港元,利润为1.87亿港元(1.61亿元)。而市值被尚乘数科超过的阿里巴巴,其2021财年净利润为1719.85亿元。
其中,金融资产的公允价值变动成为重要的影响变量,其截至2022年2月末10个月内的影响额为1.27亿港元。
金融资产相应损益来自几家非上市公司的投资。一位香港资本市场资深人士对作者直言,金融资产的公允价值变动水分很大,尤其对于非上市公司,其相应损益全凭股东心意,“想做多少做多少”。
截至8月3日美股收盘,尽管跌去30%,尚乘数科市值仍高达2146.99亿美元(1.45万亿元),市盈率超6500倍,而美国知名金融机构摩根大通的市盈率不过才9倍。
“白手起家”富豪,却遭中民投追债
尚乘数科在招股书中称,蔡志坚是一位白手起家的企业家,在建立、培育和发展领先的金融服务业务方面有着良好的记录。
2019年,尚乘集团将旗下投资银行、资产管理业务分拆成立尚乘国际赴美上市。2022年2月,尚乘集团将尚乘数科以12亿美元作价装入尚乘国际,同年7月,尚乘数科再赴美上市。
在尚乘国际纽交所上市致辞中,蔡志坚提到,2015年,他带领专业人士团队进入尚乘,推动尚乘的改革重组,使尚乘转型成一家面向全球市场的综合型金融机构。
而尚乘集团自2019年起令人眼花缭乱的资本市场操作及如今一路飙涨的股价,的确有蔡志坚“推动”之作用。
但在中民投人士眼中,故事有另一个版本。
据尚乘国际招股书,蔡志坚的履历显示,在2001年至2008年间,蔡志坚先后在香港普华永道、安达信会计师事务所、花旗集团工作。2009年1月至2010年10月间,任香港普华永道公司财务部总监;2010年10月至2016年1月在瑞银工作,任投资银行部董事总经理。
正是在瑞银工作期间,蔡志坚结识了时任中民投董事会主席董文标,并成为中民投在香港开展资本运作的代理人。
2015年,尚乘集团引入股东瓴睿资本集团及中民投集团,而蔡志坚即作为中民投代表被派驻到尚乘集团。2017年5月,中民投曾宣布牵头发起亚联投海外基金,目标规模为100亿美元至150亿美元。
“当时他(蔡志坚)拿了中民投很多钱乱投,也不知道中民投后来有没有把钱要回来。”有前中民投人士对作者吐槽道。
2020年8月,印有蔡志坚头像的横幅被挂在香港闹市街头,指其“金融诈骗”。财新踢爆蔡志坚遭中民投追债时,有中民投高管称,蔡志坚欠中民投约30亿元,已追回7亿元。
对于在中民投任职期间挪用资金、涉资数十亿元的指控,蔡志坚通过媒体回应称,从未担任过中民投集团或其下属控股子公司的法人代表或授权人士,亦从未拥有任何银行账户的授权,或资金调动许可权。
蔡志坚更表示,中民投香港国际总部不是一个公司或运营体,没有任何资金注入、没有任何员工或下属在职人员,而他并没有从中民投收取过任何形式的项目或绩效分红或者股权激励。
在如今的尚乘集团官方表述中,看不到一丝中民投的影子。不过,在2017年尚乘策略资本集团的招股书中清晰地记载称,蔡志坚曾担任中民投集团的总裁高级助理及中民投香港国际总部的执行主席兼总裁。
8月3日,前中民投高管对腾讯新闻《潜望》表示,蔡志坚对中民投的债务至今还未还清。
蔡志坚在金融业的记录也并非良好。香港证监会在2020年12月向蔡志坚发出《建议纪律处分行动通知书》,指出蔡志坚在担任瑞银集团董事总经理,负责向瓴睿资本和中民投组成的财团出售尚乘集团股份时,其参与程度超越了一般银行家的职责范围,可能令其与瑞银集团或客户之间出现利益冲突。而蔡志坚并未向瑞银披露潜在利益冲突。
经审核,香港证监会裁定蔡志坚并非“担任持牌人的适当人选”,并下令对他禁业两年。蔡志坚对此提出复核申请,而正式聆讯将在今年12月份举行。
香港证监会裁决书部分
长袖善舞,也是雷军香港“代理人”
2020年6月,小米持股90%、尚乘集团持股10%的“天星银行”开业,这是香港8家虚拟银行之一,牌照竞争十分激烈。不仅如此,小米还拟联合尚乘集团共同申请新加坡的数字银行牌照。
此外,尚乘基金会总裁、尚乘数科董事长唐伟章曾担任香港理工大学校长达十年,他还是小米集团的独立董事。在小米港股上市时,尚乘是联席账簿管理人及联席牵头经办人之一。
香港资本市场人士向作者分析,小米在香港金融界人脉有限,尚乘集团在香港市场虽然屡被质疑,但小米的确与其合作拿到了想要的虚拟银行牌照。
小米回港上市时,蔡志坚(右一)与雷军(右三)合影,图片来自尚乘集团官网
作为尚乘集团的核心业务,尚乘国际成为广州农商行、青岛银行、天津银行以及小米、猫眼娱乐、同程艺龙等多家内地公司在港上市的联席承销商,从内地企业赴港上市热潮中分得一杯羹。
投行出身的蔡志坚长袖善舞,请来多位香港退休政商界名人为其站台。
尚乘集团全球咨询委员会成员中,包括“美心集团大小姐”伍淑清、前特首林郑月娥2017年竞选办公室副经理单日坚、前普华永道中国区金融业主管合伙人容显文、前普华永道合伙人王锐强等。
在2019年尚乘国际上市前的一轮募资中,蔡志坚更是请来雷军的小米、美图董事长蔡文胜创办的隆领投资、多位香港富豪家族包括邱达昌(丹斯里拿督)、新鸿基李明治、李成煌家族,富豪酒店集团罗氏家族等共同助阵。
“美心大小姐”伍淑清(左四)、香港特区财政司司长陈茂波(右四)及蔡志坚(右三)在香港金融科技周期间合影。图片来自尚乘集团官微
对于围绕在蔡志坚周围的富豪家族,在上述香港资本市场人士看来,这些家族在香港并不算顶级,与尚乘之间投桃报李,也都有利益交换。
例如,尚乘集团在2020年7月减持青岛银行股份,持股比例从8.91%降至4.99%,而接盘方Ariana Capital被披露是香港富商、远东集团邱德根家族所持有。而邱德根之孙邱华玮曾出任尚乘国际董事局主席。2020年12月,蔡志坚和他一同卸任上市公司尚乘国际的职务。
而尚乘旗下的地产集团还联合富豪酒店集团共同开发香港的酒店项目等。
谈及为何蔡志坚能笼络到众多资本助阵,上述前中民投人士不无揶揄道:“因为他比较大方吧,愿意帮助人,愿意把投资人的钱给到乱七八糟的地方。”
蔡志坚近年来热衷亮相达沃斯论坛、香港金融科技周等活动,并成为其主要赞助商。在上述场合也都留下了与政府高官、社会名流的合影与寄语。
不过,作为专门送内地企业上市的香港投行,尚乘集团自身业务上市却并不顺利。
2017年,尚乘策略资本集团上市申请被香港交易所驳回。据香港经济日报,原因是港交所质疑尚乘策略的投资业务实际上属自营坐盘,即通过频密及短线的交易获利,其业务名称没有如实反映其性质,而尚乘策略拒将投资业务正名。
尚乘集团的投行、资管业务板块尚乘国际2019年登陆纽交所,但此前长期股价在1美元左右波动,徘徊在退市边缘。
美股研究机构兴登堡曾指责尚乘国际作为承销商的记录“糟糕透顶”。其统计显示,过去两年中,尚乘国际承销的美股IPO公司,平均跌幅达到73.4%。
“典型的拉高抛售”,谁在坐庄?
多位资本市场人士对作者指出,尚乘数科当前流通股仅有1600万股,占总股本比例仅8.65%,大量股份还未解禁。这意味着,少量资金便会引发其股价剧烈波动。
在其最初上市的两天,尚乘数科分别上涨107.82%、71.50%,但成交额仅有513万美元、2099万美元。在其上涨最凶猛的8月2日,当日盘中最高上涨228.4%,达到2436.7美元/股,其成交量仅35.12万股,成交额4.72亿美元。
但如此离谱的涨势,已经吸引了全球投资者的目光。知名做空机构香橼指出,由于尚乘数科流通和交易量太少,做空者借不到股票做空,即便能借到也要付出高昂的手续费,并不值得。
而兴登堡创始人内特·安德森评价称,“这像是典型的拉高抛售。”
到底是谁在拉升尚乘数科?市场暂时无从得知。
8月2日,尚乘数科在官网上回应称,公司注意到其美国存托凭证价格大幅波动,也观察到一些非常活跃的交易量。据我们所知,自首次公开募股日期以来,不存在与本公司业务和经营活动有关的重大情况、事件或其他事项,公司将密切关注市场异常交易情况。
资本市场并不缺这样的剧情。2020年6月10日,在美上市的互金中概股嘉银金科盘中一度暴涨超900%。接近嘉银金科人士向作者回忆:老板也完全不知道谁在买,也没有什么重大非公开信息。“可能是被资本看上,拿这只股票坐了庄,但老板也被排除在外。”
错过尚乘数科的散户,开始将目光瞄上了其母公司尚乘国际。8月2日,尚乘国际开盘跳涨416%,成交额达到20.5亿美元。
作者注意到,尚乘国际此前也发生过类似的突然拉升现象。2020年的2月、5月、8月,尚乘国际都有过一天分别涨504%、385%、441%的情况,成交额均在30万美元左右。但最终难挡颓势,一路走低。
美股市场观察人士对作者表示,散户绝对不能看到股票暴涨就冲进场。对于这样流通性很差的股票,实际交易时因为买单过少很难卖掉,有价无市,最终遭受损失。
币安创始人赵长鹏在被推上“华人首富”宝座之际曾解释:如果我以1美元的价格将公司 0.01%的股权出售给某人,则该公司价值10000美元。如果我发行1万亿枚代币,并将其中1个以1美元的价格卖给某人,那么我就有了价值1万亿美元的代币。
“没有流动性的估值没有多大意义。”赵长鹏强调。
这对于新晋“华人首富”蔡志坚来说同样适用。看似财富超过马云的蔡志坚,只是纸面富贵。当炒作退潮,“妖股”和新任“华人首富”就会被打回原形。
8月3日,尚乘数科暴跌34.48%,市值一日跌去超1000亿美元。
对于外界更多的疑问,8月3日,作者向蔡志坚及尚乘相关人士求证,截至发稿时未获回应。
《棱镜》作者王凡对本文亦有贡献